彭清林

(资料图)

百合、玫瑰、向日葵、满天星……31岁的彭清林在浙江新华医院的这间病房花束簇拥。此前，他穿着明黄色的骑手服在城市穿梭，为别人送过无数次花，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收到鲜花，而且如此之多。躺在病床上的他，听到别人的赞誉时，会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相比之下，网上流传彭清林那纵身一跃，却显得颇为果敢。6月13日，彭清林接单途径西兴大桥时，见江中有落水女子，电光火石间，他停下脚步，翻过栏杆，从12米高的桥上跃入江中。救起落水女子后，他并未停留，游回江岸继续送单。直到第二天因疼痛住院，他才知道那奋力一跃冲击如此巨大，造成胸椎压缩性骨折。

网络上，彭清林因为此次善举被冠以“最美外卖小哥”，连同此前“最美妈妈”吴菊萍、“最美司机”吴斌、“最美爸爸”黄小荣……一起镌刻在城市的“最美”记忆里。“最美现象”发源地杭州，不仅有频繁涌现的“凡人英雄”，也有表达城市温暖、善意的“礼让斑马线”等，“最美”已经成为“人间天堂”的内生基因。

彭清林的病房前，不时有人拿着鲜花、慰问品前来探望。许多自发前来的市民不忍打扰彭清林休养，让门卫室转交后就自行离开。一个人温暖一座城，一座城善待一个人。美美与共的双向奔赴，在这座城市会不断上演。

传递善意与温暖

全长5700米的西兴大桥，串起钱塘江两岸，也串起这座城市的昨天、今天、明天：一端，是杭州国际会议中心与杭州大剧院组成的“日月同辉”；另一端，是G20杭州峰会主会场杭州国际博览中心，是刷新城市天际线的杭州之门，是亚运主战场“大莲花”奥体中心。每天，日出日落，车来车往，这座城市的繁盛、创新、活力，在两岸永不落幕。

不止一次，彭清林骑着电动车从这座斜拉索大桥上驶过。他带着鲜花、药品、餐食，或者说用户的托付与期待步履不停。

被堵车与人群挡住去路的那天，他本来接了三个能带来50多元收入的跑腿单。午后，上桥之前，他刚刚完成一单，对方说放门口就行，他没答应，非把东西交到那个女孩手上才放心。

短视频的瀑布流里，彭清林跳桥救人的一幕被高频播放。他摘下眼镜，又在翻越护栏后脱下鞋子。他深呼吸，看向江水，有一瞬间的犹豫，像是害怕，又像是在酝酿勇气。但下一秒，这个穿黑色T恤的身影已经投入滔滔江水。他没有听到桥上路人此起彼伏呐喊的加油，只是抓住挣扎的女子，拉着她奋力游向桥墩。

事发时的监控画面

鲜花、关注与荣誉纷至沓来，这座城市不吝回馈他那一刻的义举。这两天，彭清林觉得自己获得的太多了，到了“受宠若惊”的程度。可人们总觉得还不够。6月14日傍晚，两位不愿意留下姓名的杭州市民来到医院，给他送来零食礼包和牛奶，祝愿他早日康复。

彭清林的病房里，鲜花与敬意纷至沓来。

他反复说着，“我就是看她快沉下去了”“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这就是一件小事……”众多目光注视，给这个喜欢用网络金句自嘲，或者模仿表情包说话的90后带来了压力。他说，自己整个人还“有点懵”。

另一些小事，在他看来同样不值得被讲述。比如，有次在蒋村送外卖，他看到一个女生在路边扛着巨大的行李箱，他问了对方要去7楼，就说，我帮你送上去吧，对方难以置信。他不太喜欢说这些“拿不出证据”的事情，还是一旁的站点骑士长提醒他，“有时同事的电瓶车没电了，你都会主动跳出来说，兄弟你在哪里，我来帮你。”

他更愿意讲述他的两只猫。其中一只是去年冬天收养的白色小奶猫。它在路边瑟瑟发抖，他于是掏出猫粮——他总是随身带着，看到路边的流浪猫，就喂一把。天色欲雪，只有一两个月大的小猫喵呜呜地叫着，“一副快挂的样子”，他不忍心，把它带回了家。

彭清林也愿意讲述，那些来自他人的善意与温暖。

比如，2016年，他从广东骑车到西藏，一路搭帐篷过夜。到了昆明的一个村里，他正打算安顿，一个路人看见他，便邀请他去自己空置的房子里住。同样是在骑行过程中，恰逢那年正端午，在一片林场边休息时，护林员塞给他两个粽子，“我当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身处异乡，陌生人送你两个粽子。”

彭清林拍下了一位主动帮助他推车的路人，这张照片他一直存着。

从老家湖南张家界的高中毕业，彭清林去过广东、温州，辗转打工、送外卖。去年过年后，彭清林选择来到杭州，这是他第二次到杭州。

“我2016年自行车骑行环游时，第一次来到杭州。当时我骑行到斑马线前，突然私家车、公交车都齐刷刷停了下来，当时就把我整懵了。你知道吗，那里没有红绿灯，车就这样自动停下来让我先过去。”回忆这段经历，彭清林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那时的彭清林不知道，这令他心生感动、想在这里留下来的一幕的背后。2016年3月1日起，《杭州市文明行为促进条例》正式施行，斑马线“礼让行人”首次被写入这部地方性法规。这构成了无数游客对杭州的美好印象，也是杭州市民无数件收获幸福感的小事之一。

“最美”总在不经意间

穿过西兴大桥，右转，沿着西南方向的闻涛路行驶不到5公里，便是吴菊萍当时居住的白金海岸，一座依江而建的小区。

时间回到2011年7月2日，同样入夏，妞妞午睡醒来，找不到奶奶，一步步迈向窗台。两岁的她，小小的身体从10楼急坠而下。远远地，路人吴菊萍甩掉高跟鞋，冲出人群，伸出双手，接住妞妞。

妞妞得救了，吴菊萍的手承受巨大冲击，多处粉碎性骨折。这就是后来被广为讲述的“最美妈妈”故事。那一年，以这双手为契机，杭州全市展开了“最美”现象讨论。这双手，让“最美”成为了一张新的城市名片，搅动了更多人心中的真、善与美。

随后，人们将这一发源于杭州的现象，统一命名为“最美”。在这座城市，最美是一种显像，具体可感，比如，吴菊萍的那双手，成为大型雕塑“妈妈的手”，矗立在市民广场；比如，吴山广场的最美杭州人光荣墙，每年都在增添新的名字。

10年之前，2013年开始，杭州年年举行“最美人物”、平民英雄、道德模范等一系列评选活动。他们中有人灿若星辰，令人高山仰止，但更多人是普通市民，就像平凡的你我。

“最美”可以不必是时代洪流里的宏大叙事，而是一个个具体而微的故事讲述。比如，和“最美妈妈”对应，还有“最美爸爸”：当8岁的女孩从5米高的溪堤落水，富阳村民小组长黄小荣一跃而下堤坝，骨折后忍痛爬了10多米，救起女孩；比如，“最美司机”吴斌，当被飞来的铁块击破肝脏，生命最后76秒，48岁的吴斌完成职业生涯中的最后一个制动，确保了24名乘客安全；再比如，一群“最美路人”，闹市区公交车着火，众多市民上前救援，有人砸窗救人，有人开私家车运送伤者，短短40分钟，大火被扑灭，所有伤员也被第一时间送达医院。

人们铭记着的最美，不止是一些瞬间，也可以是一种一以贯之的坚持。比如，1986年开始，杭州公交驾驶员孔胜东每周六晚上都会在中山北路上为居民免费修车，以后又壮大成二三百人的“孔胜东志愿服务队”；比如自2012年起，拾荒助学的91岁老人王坤森，他持续捐出全部积蓄，包括有朝一日告别人世后，自己的遗体。

还有更多的一些“最美”，可以是一把伞，一种日常，一个远去的身影。在杭州，公交车司机会为盲人乘客大声报站，医生会在ICU病房为病人倾情演唱，接住坠楼女孩的不止是最美妈妈，还有素昧平生的快递小哥；而还有一些最美，人们来不及询问名字，比如，一位双膝跪地抢救晕倒老人后默默离开的小伙……

今天下午，黄小荣来到新华医院看望彭清林。彭清林的纵身一跃，让他深受震动，也让他回忆起11年前，身体砸向水泥堤坝的一刻。他关心彭清林的康复，那场奋不顾身，至今仍让他的右脚隐隐作痛，无法久站。但看着他救的女孩一天天长大，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他觉得，这点伤痛，又是那么微不足道。

和彭清林一样，这座城市褒奖的那些“最美”的人，都坚持相信，自己为这座城市里的人们献出的美好，只是一件小事。

6月16日下午，黄小荣到医院看望彭清林。

一座城市与它的价值观

你喜欢杭州吗？

“喜欢”——彭清林的答案毫不犹豫。他救人后的一部分成就感，就来源于“为这座我喜欢的城市出了力”。

除了最初震撼他的“斑马线让行”，在他眼里，城市处处透露善意。不久前，天刚开始热起来，十字路口非机动车道竖起了遮阳棚，能让他在烈日等待下有喘息的机会。“生活在杭州的人，都很热情的。”他租住在杭州留下的一个城中村，疫情时，房东会提醒他戴好口罩，不厌其烦地下楼替他开门；文一路上有家猪脚饭餐馆，他和朋友都喜欢去那里，因为一份全肥的猪脚饭加饮料只要16元，也因为店长总会悄悄地给外卖小哥们加足分量……

你喜欢杭州吗？

或许一千个到过杭州的人，会给出一千个不同的答案，但相信大部分答案都会与杭州的“美”有关。天堂之美不仅在于风景，更在于看不见、摸不着的城市价值观。

或许，我们能从“最美”产生的土壤里，探究杭州之美。

G20杭州峰会之时，有杭州市民写过这样一条朋友圈：“杭州，真的是非常热爱它的人在管理它、发展它。”当GDP多年维持位居全国前列增速的同时，几任主政者也一直坚持这样的观点：“城市发展，积累物质财富固然重要，但精神财富积累更不可少——它是一座城市的灵魂。”

人，一座城市最重要的细胞。近年来杭州诞生的各类“最美”人物已达2万名。早在十年之前，2013年6月21日，中宣部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杭州“最美现象”思想道德建设先进经验报告会，向全国推广杭州经验。

什么是“最美”？吴菊萍曾经给出一个答案，是“用温暖的故事感动身边的人”。她在会上说，有人说，是她用壮举播下了爱的种子，让它生根、发芽、长大，就这样感动了一座城市，激发人们去寻找善良、勇敢和温情。

吴菊萍虽然被称为“最美妈妈”，却深知在这座城市，“最美”现象比比皆是：斑马线前的礼让行人，危难时刻的伸手相助，奋不顾身的见义勇为，这些“最美”行为和“最美”人物，展现的不仅是杭州人身上的道德闪光点，更是这座城市的温度和温情所在。

当时，报告团成员之一的主持人李天琼说，“追求至善的传统美德，一旦融入人们的血液中，就会转化为责任担当，会让最质朴的感情成为最美丽的力量。”她说，“最美”人物身上所具有的信念的能量、大爱的胸怀、忘我的精神、进取的锐气，正是杭州城市精神的写照。

这是一个涓滴成河的过程。在年复一年共同价值观主题词的更迭塑造中，在一届届“最美人物”的评选中，在志愿服务、在文化传承、在民生实事中。仓廪衣食的丰足之外，一种对“最美”的认同感，早已渗透这里人们的精神基因。

尊崇美，才能实现美。黄小荣相信，最美不必惊天动地，而是一种自然、平凡的善举，“杭州有滋养‘最美’的土壤，这会形成一种氛围，让来这里的人受到感染。”这种对美好的守护与传递，化为更多人的责任感，并在瞬间迸发而出。比如12年前的吴菊萍，比如12年后的“新杭州人”彭清林。

如此美好，也让生活在此的人感觉到了幸福。过去16年，这座城市连续获得“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上个月末，再次入围2023年的候选名单。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也让杭州人才趋之若鹜。截止2022年末，这座城市有1237.6万常住人口，比上一年增加17.2万人，连续多年人才、海外人才和互联网人才净流入率保持全国第一；2022年，杭州市实现生产总值超1.87万亿元，民营企业500强数量连续20年蝉联全国城市首位。

6月15日，杭州迎来了重要时刻，亚运火种采集仪式在杭州的良渚古城遗址举行，宣告亚运会正式进入100天倒计时。这束代表着创世、再生和光明的火炬，将带着杭州这个城市的善意和温暖，在亚洲的城市间传递。

谈到亚运会，躺在病床上的彭清林也提出了自己的小心愿：“我喜欢骑行，想去看自行车比赛，看看专业自行车运动员们飞驰的样子。”

他的心愿立刻得到了温暖的回应。承办亚运会自行车比赛的淳安界首体育中心场馆群运营团队向他发出邀约，希望他出院后前往位于千岛湖畔的淳安亚运分村来休养，同时向他赠送亚运自行车赛事门票。